歷來悼念亡妻的詩詞中,元稹的《遣悲懷》三首多為人稱道,現今人常用的「貧賤夫妻百事哀」就是出自於元稹之手。


元稹(779—831)是中唐著名詩人,洛陽人,字微之。個性直言敢諫,多次遭到貶謫,不過或許是因為顛沛流離,後與守舊勢力妥協。他長於詩,其詩體稱為「元和體」,宮中更稱他為「元才子」。而元稹與白居易之間的友情更為人稱道,世亦稱「元白」,同倡導新樂府運動。他的樂府詩廣泛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,如《田家詞》,揭露官吏的橫暴,同農民的疾苦。《織婦詞》描寫勞動婦女的悲慘命運,譴責統治者的無止貪慾。《估客樂》揭露商人唯利是圖的本質。長篇敘事詩《連昌宮詞》借宮邊老人之口,揭露唐玄宗的荒淫誤國,最後提出「努力廟謨休用兵」的政治主張,結構完整,描寫細緻,寓意明顯,向與白居易的《長恨歌》並稱。有《元氏長慶集》傳世。另有傳奇《會真記》(《鶯鶯傳》),描寫張生與崔鶯鶯的愛情故事,據信裡頭主角張生是他的化身,元稹書寫張生的薄情寡倖,或許是元稹悔恨這段愛情之故,而元代王實甫的《西廂記》就取材於此。


元稹的妻子叫做韋叢(字蕙叢),韋氏是太子少保韋夏卿的幼女,二十歲時嫁與元稹。七年後,即元和四年(809)七月,韋氏去世,《遣悲懷》此詩約寫於元和六年前,當時元稹在監察御史分務東台任上。前面說過,元稹一生的仕途顛簸,韋叢和他在一起的七年正是他落魄的階段,當他的妻子過世後,他人生略有好轉,可惜他的妻子已經因為難產亡故,回想起來,不勝唏噓,因而寫下《遣悲懷》這組詩。


《遣悲懷》之一
謝公最小偏憐女,自嫁黔婁百事乖;顧我無衣搜藎篋,泥他沽酒拔金釵。
野蔬充膳甘長藿,落葉添薪仰古槐;今日俸錢過十萬,與君營奠復營齋。
(你就像是謝公最憐愛的女兒,但自從妳嫁給像黔婁一般窮困的我以後就事事都不順遂。你看我沒有衣服穿就去草箱裡翻找;家裡窮困沒有酒喝,央求你去買酒,你就拔下金釵去典當。日常只能吃野菜豆葉,你也毫無怨言;沒有柴燒,你就仰望古槐樹,等它掉下的枝葉拿來當柴燒。現今我做了官,新水超過十萬錢,但你已不在世,我只能延請僧道祭奠妳聊表我的心意。)


《遣悲懷》之二
昔日戲言身後事,今朝都到眼前來;衣裳已施行看盡,針線猶存未忍開。
尚想舊情憐婢僕,也曾因夢送錢財;誠知此恨人人有,貧賤夫妻百事哀。
(從前和你開玩笑提到死後的事情,沒想到今天竟然都在眼前應驗了。我將你的衣服送給別人,眼看就要送完了,只是你生前做的針線還收藏著,我不忍心把它打開。有時想起昔日深情,不知不覺對你使喚過的僕人特別憐愛;偶而夢見妳,怕妳窮困受苦,總多燒些紙錢供你花用。我知道這種遺憾人人皆有,那就是貧賤的夫妻,樣樣事情都悲哀啊!)


《遣悲懷》之三
閑坐悲君亦自悲,百年都是幾多時;鄧攸無子尋知命,潘岳悼亡猶費詞。
同穴窅冥何所望,他生緣會更難期;惟將終夜長開眼,報答平生未展眉。
(我坐在這傷心的想你也為自己感到悲哀,人生百年又有多長的時間呢?鄧攸心地善良,犧牲自己的小孩保存自己的姪子,卻終生無子;潘岳在妻子死後寫了情真意切的悼亡詩,但是也等於是白說。死後縱使葬在一起,但來生是不是能夠再在一起,恐怕都是渺茫難以預期。我只好整夜睜眼想著你,來報答你這輩子不曾舒展的娥眉吧!)


整組詩以「悲」為主軸,裡頭以他們夫妻生活間的一些小事來著墨,從韋叢嫁給他開始,到最後元稹想到能報答韋叢僅有的方式,感情真摯動人,每每讀到這組詩,其實深自感動,因為他訴說的,正也是許多尋常夫妻的事。據說,元稹與韋叢初結婚的時候,因為元稹對初戀念念不忘,因此元稹對妻子態度甚冷淡,後來元稹甚至與薛濤有另一段情。在封建時期,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,男人的薄倖更不少見於歷史或鄉野傳奇之中,站在女性立場,或許會覺得事後寫這樣的詩,多少帶有諷刺與矯情。不過我倒願意相信,元稹對於他的妻子還是相當愛戀,才能寫出「誠知此恨人人有,貧賤夫妻百事哀」、「惟將終夜長開眼,報答平生未展眉」等這樣充滿遺憾與感情的詩句。元稹或許多情薄倖,但從這些詩的內容來看,其實並無損於這詩的價值。除了這一系列詩外,元稹也多有懷念其亡妻之詩,例如《六年春遣懷八首其五》:


伴客銷愁長日飲,偶然乘興便醺醺;怪來醒後旁人泣,醉裡時時錯問君。




後記:元稹和白居易的友情歷來也為人稱道,他與白居易之間的詩歌唱和,也是情意真摯動人,因而可以了解到,元稹性格應是情感豐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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